边境小镇的国际视野

《群山之巅》

迟子建 著

人民文学出版社


(相关资料图)

布罗茨基在论述沃尔科特时说:“边缘不是世界结束的地方,而正是世界开始阐述自己的地方。”迟子建的长篇小说《群山之巅》,正是以东北边境的乡村来展开特有的国际视野,呈现特定的历史印记。

在《群山之巅》中,迟子建再次把中俄边境小镇作为自己的文学地理。九月将尽的时候,一个叫季莫廖夫的俄罗斯人来到龙盏镇。在《白雪乌鸦》,她写过哈尔滨城里一个俄罗斯老妪,善良,温暖,和驮运瘟疫尸体的车夫最后走到了一起。而季莫廖夫是个农夫,住在西伯利亚一个有一千多口人的农庄。他的到来,将辛七杂的身世作一次国际性的放大,一下子让人类的个体命运与宏大历史事件紧密联结了起来,就像洛伦芝说到的那只蝴蝶翅膀,能够让小小的气流形成一场龙卷风。

季莫廖夫只是篇尾的一个匆匆过客。他是一个平凡朴素的农夫,豪爽痛饮,有着俄罗斯人的能歌善舞,为了完成母亲的遗愿,只身远旅来到中国寻找同母异父兄弟,与屠夫辛七杂相认。基层人物乐观、直率、真诚,相互映照又各呈民族禀赋。他带来的消息在长篇小说《群山之巅》中非常细小,即日本天井开拓团成员的遗孀秋山爱子有了下落。秋山爱子当年偷偷离开中国丈夫辛开溜后,只身前往西伯利亚寻找被俘去苏联劳役的前夫,发现前夫死亡后与救命恩人、俄罗斯猎人老季莫廖夫结婚生子,有了季莫廖夫。

这个看似简单的情节,是一种链式反应中重要的一环,影响了小说的整体。辛开溜从南方被卖往北方,成为劳工后逃跑遇上抗联部队,因为寻找食物迷路被视为逃兵,加上娶了日本女人秋山爱子,一直被人歧视,导致儿子辛七杂不愿留下汉奸种而自绝婚育,穷苦人家闺女王秀满做好结扎手术寻上门来两人才成婚,收养了上海女知青的孩子辛欣来……整篇小说就以逃亡和抓捕形成主线,推动了整体辛家、安家、陈家等众多人物的出场,中俄边境乡村风土人情从容铺开,龙盏镇牵动的一系列事件,都与爱子这个日本女人有着直接或间接关系。也就是说,当年的侵华战争留下的阴影,渗透进了中国、俄国、日本民众的个体命运和日常生活中,这让小说的时空和历史瞬间打开,而不会让龙盏镇的人物像众多乡土题材的人物,困厄于乡镇,回旋于个体,从而触及了人类命运,让小说有了世界文学的品质。

正是季莫廖夫的出现,让《群山之巅》超越了《额尔古纳河右岸》的命运感,不局限于一个民族的发展变迁。当然《额尔古纳河右岸》中也有一个俄罗斯女子,被贩到中国被鄂温克族男人收留,但这与秋山爱子的角色有着本质的区别。季莫廖夫的出现,让日本女人爱子的形象得到完整的展示,虽然这只是小说整体的局外人,但迟子建塑造的这个女人,是一个忠于家室、乱世漂浮的东方女性,与小说中塑造的一批类似的中国女性互相映衬,如安雪儿、王秀满、金素袖、李素贞、单四嫂,甚至林大花、唐眉等,都是一群重情重义的普通人,遵守伦理又背离传统,葆有人性又背反人情。爱子的出现,展示了东方民族的寻根溯源的心理,在尴尬处境中仍然保留着人性的温暖和可贵的精神。如果说《群山之巅》保留了迟子建塑造底层人物群像的习惯,那季莫廖夫的出现,则让这些小人物形成民族之间的对照,形成一个人类的整体,战争由政治人物发起,却让普通人物参与、受伤、背负。一个小人物的出场,让主题得以放大。

《群山之巅》是批判现实主义的小说,但这种批判却是以一种中性的眼光出现的。迟子建不停留于社会道德评判,而只是展示任何社会现象中个体的命运,她有一个思想前提,就是承认战争和腐败是人类难以清除的曲折,她不是要追究这个曲折和丑陋,而是要透过现实寻找到基层民众中人性的闪耀。迟子建的现实批判构建于群山之巅,用乡村大地的博大厚重,包容这一切,从而让你觉得俗世每一人都是可爱的、可敬的,而不是可恨的,包括喜欢买春的老魏、弃妻的作家单尔冬等等,仿佛大自然的多姿多彩的鸟儿,在益鸟与害鸟之间没有天然的界限。迟子建用群山的风雪月光、民间的风土节俗洗刷着人类的丑陋,用格罗江不舍昼夜的涛声来为人世的嘈杂伴奏和安魂,所以这种批判更显得博大深沉。

季莫廖夫的到来,让《群山之巅》再次显示了小说文本架构的沉稳、清晰。迟子建让这部历时两年的长篇小说像绣娘骑着的白马,以一起社会案件的追捕、处决为叙事骨架,而相关人物的历史追溯,灵肉饮食的纠葛交织则成为马的血肉,从而这匹小说之马奔腾起伏,生机盎然,既见血肉隆起,又见骨骼清奇。绣娘最后风葬,骑在白马死后的骨骼之上,奇特的造型显示群山的独特禀赋。爱子在俄罗斯生存下去,却教季莫廖夫说中国话,就是为了让辛七杂看清自己的身世和荣耀,结束绝育的念头,加入人类的繁衍中去,虽然他和金素袖人到中年,能否怀胎生子还是一个悬念。因此,季莫廖夫就是人类不计荣辱、生生不息的隐喻。

看着单纯快乐的季莫廖夫,辛七杂不由得喜欢上了他。其实这份喜欢,是迟子建的,是她成功传导给读者的。狂饮的季莫廖夫被辛七杂冷水泼醒,滚回俄罗斯去了。留在群山之巅的中国普通民众,还将在小小的龙盏镇生老病死。镇长唐汉成想用山巅的土地祠来保留青山绿水不被开发开采。在过去,以城市文明为主导的现代文明侵蚀着乡村,就像库切《等待野蛮人》中城市文明在进攻边地的乡民。迟子建在这部小说中对待乡土的态度,走出了乡愁乡土的小圈子,通过季莫廖夫的视角,看到更大的时空。

龙盏镇不只是龙盏镇,而是中国,是东亚,是与俄罗斯、日本相关联和冲突区域,是与那场影响人类的反法西斯战争相关联的。

□ 范剑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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